渚碧

< 我欲种菜 亦植蔷薇 >

姥爷和老屋

姥爷的家,现在已是一片废墟。

那是一座有点类似于四合院的老宅子,在我们家乡很常见,建筑的年代肯定已经很久远了,墙是由凿的齐整的石块和打的方方正正的土坯垒成的,刷上的白灰早已剥落。房顶一开始是用茅草铺的,后来挂上了瓦。北屋只有一个矮小的前窗,玻璃已被灰尘和油烟染黑,即使是白天室内也光线不足。正对面的原来作为棚子(家乡话,指厨房)的南屋屋顶不知在哪个年月悄然颓落,俨然已成了危房,大人们总是禁止我们小孩入内。西屋狭长而阴暗,里面堆满了杂物和姥爷的木匠家伙事,还有一口令人望而生畏的棺材,我想那应该是姥爷为别人打制而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依家乡的风俗,每年的大年初三女儿要回娘家探亲,而那一天正好也是姥爷的生日,所以大家都会齐聚一堂,给姥爷过生日。小时候,我老喜欢摆弄姥爷那些做木匠活的工具,每一件都要亲自试验一番;有时也和两个表弟围着宅子捉迷藏,用玉米的秸秆扎一杆枪,或者偷偷地从院子里折一根细竹,当作宝剑胡乱地挥舞。这些年来,那天的日程安排已经固化了,甚至变得单调,但我却从不厌烦,因为这短短的一天,是我一年中少有的去姥爷家的日子。

搬家的那一天,姥爷哭了。

中国人向来尊奉“安土重迁”,老人更是如此。不幸的是,在姥爷的晚年,这样的事却发生了。村里拆迁,姥爷的房子被划在了范围之内,于是村里在附近给姥爷安排了一座布局相似的宅子,虽说新宅要宽敞,但却少了一份附着在一花一草一事一物上的回忆。我出生的那年冬天,姥姥过世了,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是姥爷一个人生活,这其中的艰辛与寂寞,恐怕只有老宅能够理解吧——它见证了夫妻之间的相濡以沫,见证了儿女的成长与婚嫁,也见证了老伴的死亡,这一切的珍贵回忆,有什么能够代替呢?

搬家几年后,姥爷病倒了,是癌症,在我离家读大学不久之后查出的,妈妈一直瞒着没告诉我,直到我寒假回家。老实说,我和姥爷的关系并不亲密,我一直觉得他更疼爱自己的孙子和表哥表弟,但当我去看望他的时候,看到他羸弱的身躯,苍白的脸色,以及不停地呕吐,我的心隐隐作痛了。

死亡,做的最善良的一件事就是拉近了人们之间的距离,在这抹神秘的微笑面前,所有的羁绊都变得不合时宜。除了妈妈给我讲过的故事外,我对姥爷的了解太少了,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我对自己的无能无力感到愤怒,也恨自己从不曾试图关爱这位老人。的确,我讲不出姥爷做过的让我感动的事,但这并不能影响我对他的感情。看着他整天痛苦不堪,有时我想还不如死了来的轻松。可是,他活着,就是每个人的幸福。

当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宝贵的东西正在失去却无力挽回时是什么感觉呢?我想起了姥爷,想象着他拖着病弱的身躯,站在自己老宅的废墟上,望着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