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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靖的母亲手记

「わが母の記」是井上靖记录逐渐衰老并丧失记忆的母亲的集子,由「花之下」「月之光」「雪之颜」三篇构成,2012年改编为同名电影。

井上靖的父亲是一名军医,经常被调往不同的地方,而井上靖自懂事起便一个人留在家乡伊豆,由没有血缘关系的阿绣奶奶抚养,直到小学毕业奶奶去世为止。阿绣名义上是母亲的养母,其实是曾祖父的妾,为了给自己的爱人一个名分,曾祖父把阿绣立为母亲的养母,又收养了父亲作夫婿,另立门户。对井上靖来说,他对阿绣奶奶的情感,或许是超过对父母的情感的。

父亲在五十岁的时候归隐故里,井上靖在东京工作结婚生子,和父母并没有亲密的交往,直到父亲病重去世。在父亲死后,井上靖才开始审视父子关系,发现自己在性格和生活习惯上都有父亲的影子。“也是在父亲离开后,我才第一次意识到,活着的父亲还充当一个角色——庇护我远离死亡。”即使没有亲密的关系,但只因为是父子,只要父亲还活着,就觉得自己受到庇护。大概是考虑到这层关系吧,也是要安排母亲今后的生活,井上靖开始对母亲关注起来。

母亲的记忆已经严重退化,刚说过的话瞬间就忘个精光,因此同样的话不断重复,对照料之人的耐心也是一种考验。母亲在长子面前会比较稳重,但和孙辈的话就非常多。有一段时期,母亲经常提到少女时代恋慕过的早夭的高材生俊马,唯独井上靖是最后才知道的。他们推测,俊马是作为养子将来要与母亲结婚的,只是他和弟弟先后夭折,才有了后来收养父亲的事。母亲会想到少女时代的恋情,但却完全不会提起父亲,只有一次说到父亲也是一些苦涩的回忆,快乐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母亲遗失了对父亲的记忆,不再有爱也不再有恨,夫妻之间的借贷关系至此两清,只有那些不算苦劳的小事还留在记忆中。“活着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尘劳,飘降到我们肩上,而如今的母亲正在感受它的重量吧。”

和小女儿在东京生活了四年后,母亲回到了家乡与长女一起生活,直到去世,期间有几次由井上靖暂时照料,但母亲总是会吵着回家。母亲对一些事情的执着,有时让人非常费解,比如香奠账,曾经在丧事上收了别人多少奠仪,一定要以同样的金额还回去;半夜里起床拿着手电筒去其他房间搜寻,像孩子在寻找妈妈,又像妈妈在寻找孩子。母亲记忆的崩坏,逐渐连亲人也不认识了,一直在美国的弟弟回乡居住,母亲认不出来却又喜欢找他去玩,他去世之后,母亲在白天的葬礼上无动于衷,晚上却悲痛万分;母亲把一直照料自己的长女看作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佣,又说在书房里写作的儿子已经死了。井上靖一家曾以为母亲记忆的丧失是一个“返老还童”的过程,距离现在最近的记忆一点点消失,最后回归到婴儿的阶段,那时离死亡也就不远了,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母亲有时表现的像在祖父膝下的任性少女,有时又像成熟稳重的大人,并没有一定的规律。或许,记忆不断被侵蚀的母亲,已经和儿孙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了,她活在自己的记忆虚构的世界里,爱恨离别,还有对某些东西的执念,最后连这些也会消失。

母亲的身体一直很健壮,只有在最后两三年才虚弱下去,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最终安详地去世了。井上靖在对母亲的回忆和追寻中,大概已经解开了所有的心结吧,“我们只有走到父母的那个年纪,才能懂得他们的为难和爱。”

电影或许在这方面表现地更直观吧。井上靖一直有一种被母亲遗弃的怨念,这成了支持他写作的一个动力,但慢慢地发现了母亲不曾说出的对自己的爱。有一个镜头,母亲一边背着井上靖小时候写的诗,一边从包里拿出了写着那首诗的纸条:

雨停了,校园里积了几洼水,
太平洋、地中海还有日本海,
好望角、还有我坐的那个秋千,
它们都那么美好,
但却比不了我一定要跨越的那个小海峡,
我和母亲要跨越那海峡才能重聚。

那时父亲调任台湾,母亲担心船在海上出事,才留下了已经能独立生活的井上靖。听到母亲念出这首诗,六十多岁的井上靖眼泪夺眶而出。另一方面,电影也刻画了井上靖与三个女儿(电影设定)的关系,因为有被遗弃的经历,井上靖对女儿们过度关心,由此引起了一些不和谐,不过最后都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