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碧

< 我欲种菜 亦植蔷薇 >

如何坚守爱情 或:不要让少女怀孕

师生恋

年龄悬殊的婚姻或恋爱,虽然并不普遍,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若两人是师生的关系,恐怕就不太为社会所接受了,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时代。

当然,师生恋中也有很多美谈,比如鲁迅和许广平、沈从文和张兆和,但他们发展关系的时候,女方都已经成年,而像文树新这样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就与老师杨晦私奔,也难怪会轰动一时,放到现在大概还会有法律上的风险吧?

「一个民国少女的日记」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去了解这段并不太为人所知的爱情故事。书名好像是文洁若取的,她是文树新的妹妹,也就是书中的五妹。说来也巧,文洁若是与长自己十几岁、离异带着孩子的萧乾结婚的,不知这段爱情是否会让她与当年的二姐感同身受,虽然那时她早已成年。

书中的内容,可以说是日记,其实也是信件,主体是文树新给 Y 先生的信,还附有她与姐妹的通信、写给父母的信以及三妹写给 Y 先生的信等。这些信件是杨晦的后人发现的,历经国内的数次动荡而能完好地保存下来,足可见 Y 先生对这段感情的珍视吧。

文树新是在 1930 年与杨晦相识于孔德学校,不久后开始通信,其时一个大约 14 岁,一个 31 岁。书中的信是从 1932 年开始写的,两人的关系于年前被家人发现,在 1 月 18 日的信里,文树新后悔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日记和信件,被母亲偷看了去。虽然表面上断绝关系,两人私下里仍在通信,特别是文树新转学到圣心学校后,三妹昭便成为了两人之间的信使。

文树新给 Y 的信,主要内容可以分为两部分: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传达对于恋人的爱与思念。虽然只是单方的信件,我们也可以从中窥探两人之间的一些事。当时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不过文树新的信中所表现出来的,却只是一个单纯的女中学生的生活。作为后人,我们没有理由去苛责作者为何不谈时局,设身处地地想,连与自己的爱人见面都困难重重,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国家大事呢?

少女的日常生活

文树新向 Y 分享的日常生活中,有这样几种事:

一是自己的学习情况,读了什么书,让 Y 帮自己借什么书,法文、英文学的怎样,考试怎样等。Y 一直鼓励文树新学好法文,并常给她法文的书。她在后来给父亲的信中也说,爱了 Y 先生以来,对于读书是非常地用心。

二是学校生活,包括上课的感想和趣事、与老师同学的交往、以及她们的经历和故事等。在孔德学校之时,Y 似乎不愿意文树新与一些同学交往,里面有嫉妒吃醋的因素,不知是否还有别的考虑。文树新多次提到圣心学校一个意大利修女的事,好奇她为何做了修女,从后来昭写给她的信里可以猜测,这位修女应该是同性恋吧。

三是家庭生活,与姐妹们的玩闹,去外祖母家的事,父母的关系,其他家人的情况等。文树新说父亲和母亲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吵起架来谁也不让谁,动辄摔东西,以后和 Y 一起生活吵架了才不怕呢。

四是自己的日常琐事,比如流鼻血,因天气的冷暖更换衣装,照相,睡眠情况,逛商场,看电影,给 Y 的小孩织帽子等。有一次文树新和同学去看戏,还有一次大概是化了妆穿了高跟鞋,Y 先生好像都不太开心,她在信里责怪自己惹 Y 生气。还有一次文树新走在大街上,一个路过的骑自行车的男人把鼻涕或唾液故意抹到了她的脸上,差点把她气死。

五是其他的一些事,让人讨厌的邻居狗熊一家,死去的邻居老太太,某位太太对孩子的虐待等。在文树新和 Y 先生私奔后,狗熊说了很多坏话,还散步 Y 拐走学校几万元的流言,文树新和昭在信里痛骂。

少女的心事

转学之后,文树新更难与 Y 联系,旁边时刻都有大姐洁盯着,有一次 Y 的信给到文树新的小弟,便被母亲和大姐发现了。三妹昭向着文树新,她做信使是非常安全的,两人还故意吵了一架,让家人绝对想不到昭就是传信的。

两人为了见面也是煞费苦心,因为文树新和大姐在一起上学,借着洁是近视眼,两人约定在放学的路上远远地看一眼。有一次文树新和洁去药店,她看到街上一个人很像 Y,心砰砰跳地跑出去,却发现不是。虽然很多时候见到面也无法亲热,但只是这样文树新就很高兴了。

有时,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着天上的明月,文树新会倍加思念难以见面的恋人,她的这种情感也都化作纸上的甜言传于 Y:

现在我也是这样地想你,这怎能止住呢?我本来就该想你,我这样爱你,还这样就亲也不叫你亲我一下,见面也只那么快地过去,我们像在坐监呢。不容易地探望一下,话也不能说的,我很想把现在的想你的心用来用力地哭一顿或笑一顿吧。怎样才能解去就解去才好,我不愿意让它在我的心里,弄得我不知道怎么才好了呢!我一边想着你,慢慢地才写了这么一点,我是将想你的心都带给你,你不要再那么太想我了,再加上我想你呵,我要受不住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找你,我们走了吧,我要写别的话了,像上面我会真的发疯了呢。

两人在信里也商量过几次一起出走的事,大概是时机还没成熟便未行动,文树新也曾想让 Y 趁她们去上学时来家里和母亲说明情况,得不到同意两人就一起走。文树新是那么盼望着成人,这样她就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

多少时候以来,谁一问我多少岁,我便说二十,别人一定以为我在闹着玩呢,多鬼的人也猜不出我心中的事吧?我是多么喜欢这个「二十」呢?到了那时,怎么是好是坏的命运总能决定了吧?

文树新或许想不到,她永远都等不来这个「二十」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终于与所爱的人在一起生活,即便时间是那样的短暂。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由于两人的通信再次被发现,只能提前实施私奔的计划。在两人共同生活的一年多时间里,文树新与 Y 辗转多地,一边继续上学,翌年还生下了一个女儿。然而福兮祸伏,产后的她感染风寒,一个月便去世了。

命运真的是太残酷了,与所爱的人一起生活固然幸福,但从此天人永隔,刚出生的女儿也没办法看着她长大,心中必定会充满遗憾与不舍吧。文树新曾在信中多次提到自己的死,那时更多地是包含着对无法与爱人在一起的绝望吧:

是不是不管多亲的人,也会慢慢地忘记呢?你告诉我,有一天若是我死了,你怎么办呢?是不是也会慢慢地把我忘了呢?

我看不到 Y 先生的回答,也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不知道他是否把文树新写了进去。但我们今天还能读到文树新的信,我相信已经有了答案。

在文树新死后,昭在给 Y 先生的一封信里写道:

虽然姐的死不能全怪在先生一人的身上,但是都不能不说有先生的错,姐还年轻,先生不应该便令她有了小孩,她自己还没有到二十岁,当然也和小孩一样,当然支持不了这样大的痛苦,这个迅速的死,大半要算在这个里面······

人们或许可以想到生产的危险,但谁也不愿意出现这样的事,活着的人心中可能充满悔恨,文树新应该是无怨无悔的吧,她得到了自己的爱,无惧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