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碧

< 我欲种菜 亦植蔷薇 >

三老爷的葬礼

上周,我的三老爷即我父亲的三叔去世了。三老爷病了一年多,在二月的最后几天终于进入了弥留状态。那几天正好降温了,还下起了小雨,父亲及一众叔伯们整日都守在三老爷的身边,甚至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我应该去看望一下三老爷的,但并没有去。父亲生日的那天,母亲在早上七点多叫醒了我,说三老爷在凌晨两点多去世了。

我并不感到悲伤,三老爷已经八十多岁,算是非常长寿了。再说,我对三老爷的印象比较模糊,不记得和他有什么来往,因此也不知道他的脾性是怎样的。根据母亲的说法,三老爷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三奶奶一直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三老爷总是耐心地照顾着她。以前三老爷是村里治丧委员会的一员,有人临终之时都是他去帮人穿寿衣。

葬礼是当天举办的,虽然疫情很紧,但我们这里并没有病例,所以葬礼还是可以办的。天仍是阴沉沉的,前一天的雨水还未干,但毕竟没有下雨。我起床洗漱毕后就急急地赶往三老爷的家,在街口碰到了泼汤的队列,来不及去拿孝帽戴上,就直接找到自己的位置跟着大家走了。

在我的印象里,农村的葬礼是非常讲究和复杂的,小时候常挤到人群里看别人家送葬,但我自己参加的葬礼很少,只对十多年前二老爷的葬礼有点印象。奶奶和外公的葬礼我都没有参加,因为那时在学校里,父母没有把他们去世的消息告诉我。

根据血缘的远近,葬礼上人们穿的衣服是不同的,儿子、亲侄、女儿、儿媳和亲侄女都需要穿孝衣扎麻绳,孙侄女似乎也要穿孝衣。男女的孝衣不同,孝帽也不一样。儿子除了腰间的麻绳,还要在身后再扎一根像尾巴似的垂到地下。而孙辈、血缘远一点的侄子和侄媳只戴孝帽。披麻穿孝的亲属,要在放着遗体的屋里守灵,而像我这样的孙辈,要在屋外陪灵。

所谓陪灵,就是在天井的灵堂两侧跪着,有客人来祭奠的时候对他们的跪拜也以磕头相报,这其实是一个体力活。陪灵的时候,从哥哥的口中得知,现在的葬礼已经经过了简化,是政府不许人们搞得那么复杂了,这对大家来说也轻松了不少。拿还礼来说,以前客人祭拜毕后,在屋里守灵的叔伯们要出来送客人到门外然后跪谢,现在只须陪灵的人在灵前还礼即可了。以前的葬礼大约从早上持续到下午,现在正午左右就能结束。

在陪灵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客人祭奠的流程,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也陪爷爷去这样祭拜过别人。所谓的客人,主要是死者妻子的娘家人、儿媳的娘家人以及女儿的婆家人。祭奠有两个动作,一个是作揖,一个是磕头。所谓作揖,要略微弯腰,两手轻握从身体两侧伸向地面,合在一起后再举到额前。客人在祭拜之前,先在灵桌上摆好他们带来的作为祭品的酒菜。客人也分为主客和陪客,主客需要穿白色的大褂,陪客只带白帽,跟在主客身后。主客进门后,首先作揖,接着跪下磕头两到四次,起身后再作揖;然后走到灵桌前,还是先作揖,接着跪下,依次手持三样东西祭拜死者,大约是香、酒和饼干,敬完之后再磕头,起身后仍是作揖;然后再退回到进门的地方,作揖,接着再跪下磕头二到四次,起身后再作揖。到这里祭拜结束了,陪灵的人要磕头答谢,客人则作揖回礼,至此整个流程结束。

为什么说陪灵是个体力活呢?在客人祭拜的时候,我们要一直弓身跪在旁边,客人磕头,我们也要磕头。如果客人很少或来祭拜的间隔较大,还可以起身舒展一下手脚。但三老爷葬礼那天的情况是,前一个客人祭完后还没来得及动一下身体,下一个客人就到了。有的客人动作较快,有的在跪拜和作揖的每个动作间还要停顿一下,不论哪种情况,一次祭拜都要好几分钟。那天,我几乎持续地跪了一个来小时,膝盖、脚腕和手腕都痛得麻木了。

客人都祭拜毕后,就要进行最后的送葬了,泼汤时不需要跟着的侄媳也要一起去。这最后的仪式我们村是在庙前举行,布置一个象征性的灵堂,如同在家里一样,客人一一上前祭拜,只不过这里的客人只剩下血缘亲近的人。礼毕后,要烧一个纸马和小人,似乎是象征着引死者去往西天极乐世界的领路人,火燃尽后,长子还要再行一个礼,葬礼才算结束。接下来便是火化遗体,然后下葬。

葬礼上有两种声音,一个是哭丧的声音,一个是葬礼上的音乐。以前葬礼上的哀乐,都是请吹手们现场演奏,敲锣的,打鼓的,吹小号的,吹长号的,小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后来政府不允许请吹手了,以前的老吹手们估计很多都去世了,这门职业也成了历史的灰尘。取而代之,现在是用音响播放录音。哭丧是女儿和侄女的事,哭丧也是很累的事,虽然不是真的哭,但声音得比较大,不仅装出哭的样子,还要边哭边说一些话。听说有的地方是雇人哭丧的,觉得怪怪的。我是不喜欢哭丧的,觉得声音太刺耳,但这是葬礼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以前我从未见过下葬的情形,这次终于也去了坟地,见到了墓是什么样的,人是如何埋的。我母亲的三姑已经活了九十多岁,听母亲说她是心态非常好的那种人,以前见到别人死了自己就做些好吃的,趁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农村很重视白公事,而老人又很重视死后的事,甚至把好东西留着陪自己一起下葬,孰不知死后万事空。

在这里,我并不想评论农村的葬礼习俗是否需要改进或废弃,只是写一点我知道的事。前面说过,白公事是一件非常复杂而讲究的事,持续的时间甚至也不是一天,而我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一角而已。